一個人的樣子 After其六

一個人的樣子

After其六

　　沿著濱海公路，我們來到黑面琵鷺保護區，雖然沿路景色改變不少，記得以前兩旁大多是田地空曠一片，如今卻建物林立了；好在指標還算清楚，加上有晁璇在，還不致於迷路。剛停好車，我便拉著晁璇說要合照，不管我們現在的關係如何，還是有許多事情是值得細細記錄的，因為我們都太害怕短暫。

　　「今天沒對到潮汐時間來，有點可惜。」拍過照，晁璇嘆道。

　　「沒關係，回國的隔天就能來到這邊，我已經很滿足了！」我對晁璇笑了笑，示意他別太介意。「對了！你還記得怎麼算潮汐時間嗎？」

　　「當然；農曆日期乘上0.8 。」果然是晁璇，立刻答了出來。「如果今天妳要看牠們移動，至少要等到天黑。」

　　「這樣啊……」我沉吟一會兒，接著便拿起相機，就像以前來這兒時一樣，從堤防外開始，再爬到堤防上，最後一定要翻過堤防到溼地裡，記錄著潟湖的一切。

　　「妳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？」晁璇在堤岸上頭對我喊道。

　　「怎麼不記得！」我沒有回頭，依舊緊盯著鏡頭，正好補捉到一隻黑面琵鷺整理羽毛的畫面。又拍了幾張照，我收起相機，往晁璇那兒走去。「我們同居的第一年冬天，那時候你還開著你的老Exsior，兩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就在台南縣市對著你那舊版地圖亂逛一通，還住便宜老舊的國軍英雄館，老是找不到路，也找不到地方停車。

　　不過回想起來，那樣反而好玩！」回想起那一年，真的發生很多有趣的事呢！

　　「那一年，發生了很多第一次呢！」晁璇瞇起眼來説道：「我們開始交往、開始同居、一起長途旅行；欸！妳記不記得啊？我們第一次過的情人節，我送妳什麼？」

　　「記得啊！你硬拉我去泡溫泉，去的是……去的是……北投的星乃湯，對吧？」我當然記得晁璇這當地人常掛在嘴邊的溫泉三寶，而且我特別喜歡那古老的日式舊建築。

　　「沒錯！妳真記得呢！」

　　「那換我問你！」我對晁璇嫣然一笑，換我考他：「那你記得，我第一次煮東西給你吃是什麼時候嗎？」

　　「怎麼會不記得？口感獨特的泡麵加蛋，在我們同居後有回妳比我早回來的那次，記得是三月的第一個禮拜五。」

　　「那你記不記得你的評價？」事隔多年，總覺得晁璇說起這件事還是像在吐槽。

　　「妳要先聽實話還是先聽真心話？」

　　「啊？」給他這一說我愣了下，我怎麼不記得當年有什麼實話還真心話的？我搖了搖頭道：「實話先說吧！」

　　「麵是硬的我不意外，反正煮的時間不夠就會這樣，多泡一會兒就好，但是蛋黃全熟蛋白蛋半熟這件事我至今仍想不通！還好妳調味料沒加錯，口味是沒問題的，只是口感很特別這樣。」當初他的確是這樣說的。

　　「那真心話呢？」我睜大眼睛看向晁璇，倒要問清他所謂真心話是什麼意思。

　　「妳知道的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家，有心愛的人準備好晚餐，那有多窩心！」這是我認識的晁璇嗎？居然說得出這種讓他自己會臉紅的話！

　　「算你有良心！」我聞言故意嬌嗔道。「你想再待多久？」

　　「等夕陽吧！這樣回頭剛好吃晚餐！」晁璇又提出了很適當的建議。

　　「嗯！」我大大地點了個頭，接著拉起晁璇往堤防深處走，往另一個賞鳥亭，再離黑面琵鷺更近一些。

　　「晚餐時間囉！」待我拍了一張我們兩個以夕陽為背景的合照後，晁璇説道。

　　「嗯！走吧！」

　　「我開吧！」我本要坐上駕駛座，卻被晁璇一把拉住。「別讓自己太累，想開這台車，以後有的是機會。」

　　晁璇都這樣說了，我也不好反對，安份地交出鑰匙，坐到副駕駛座。

　　車開到安平，晁璇先在天后宮前廣場停了車。「先打個招呼，我們再去吃飯吧！」下了車，晁璇走在前頭，跟著手在身後示意我跟上，我見狀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他的手，之後才覺得似乎有些逾越了。

　　我們點香拜過後，便散步到不遠處的路口。「先來吃蚵卷跟蝦卷吧！」晁璇説道。

　　「然後是牛肉湯，對吧？」

　　「妳也都記得嘛！」

　　「以前每次都有來，不是嗎？不過我們似乎來太早了，人好多唷！」尚未過馬路，就已看到圍著店面的人潮。

　　「先去喝牛肉湯吧！」晁璇提議道，我自然沒有異議，看這陣仗我也不想排隊，便給他拉著走。果然另一個店面如他預想的人較少些，不過因為晚餐時間的緣故，仍然是高朋滿座，但要找個能擠下我倆的位子倒不難。按照慣例，炒了盤芥藍牛肉，兩碗牛肉清湯，還有滷肉飯，跟以往不同的是，由於經濟上並沒什麼壓力，便切了不少小菜。

　　「好懷念的味道哦！」我淺嘗一口牛肉湯後滿足地說道。「欸！小魚，我才回來的第二天，就已經吃了那麼多好東西，有許大哥店裡的熱炒、你煮的鹹粥、米糕、春卷、還有現在的牛肉湯跟牛雜；怎麼辦，這樣會不會遭天譴啊？」

　　「妳說呢？」晁璇不懷好意地看著我笑道：「接下來，換妳要提供令人感動的美食了，不是嗎？話說回來，我還不知道妳的廚藝進步得如何呢？」

　　「你總有機會試到的！可是今天早上吃了你的鹹粥，讓我有點失去信心了耶，果然這世界上還是有天才這種討厭的生物。」我故作樣子地搖搖頭嘆氣，雖然一半也是事實。「這樣好不好，你也不用做研究員了，來當我的廚師好了！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！」

　　「這樣，就不是妳的初衷了吧！」晁璇正經地說道。欸！他還是老樣子，開玩笑的時候瘋得像個孩子，一旦正經起來，講話總是鞭辟入裡、一針見血。

　　「討厭！老是騙不到你！」我氣鼓鼓地把嘴嘟得半天高，又隨即轉而正經：「欸！小魚你在房地產上有沒有一些門路啊？」

　　「怎麼？妳要找店面嗎？」我點了點頭，晁璇沉思一會兒後說道：「就拜託致璁幫我留意看看；對了，妳有打算開在什麼地點嗎？還有餐廳的型式？」

　　「找他啊……也好。」致璁啊！好久沒聽人提起這個名字了，這個曾經我愛過，讓我愛憎交織的人。聽晁璇提起他，我不免心頭一怔；不過話說回來，想到找致璁確實是找對人，因而我也沒多說什麼。「地點我是希望在士林北投或是大直啦！畢竟我比較熟悉一些，不過有其他適合的地點也ok，至於型式嘛……就西餐廳囉！葡萄酒是一定會有的，所以一定要有酒窖的空間，不過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另外放吧台賣酒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」晁璇沉吟好一會兒，中間還吃了幾口菜，我見他在思考，也就沒吵他；過好一陣子晁璇才開口說話：「我是想到啊，過了這麼多年，院內院外還有南港這一帶，所裡要聚會，終究是沒間像樣的餐廳，連要喝杯好咖啡也不好找。」

　　「那就這樣決定吧！針對知識份子，會煮好咖啡的西餐廳。」聽晁璇這樣說，我立刻拿定了主意。

　　「就這樣決定啦！」晁璇笑出了聲：「還真有妳的風格。好！找店面就以那一帶為主；對了，妳是打算要租要買？」

　　「當然是買下來囉！」我笑了笑，跟著伸手比出了三根指頭。「換算台幣，我身邊四捨五入大概有這樣。」

　　「只有這樣的話，南港不可能了！最北大概也就桃園可能還有辦法。」晁璇比出兩個拳頭說道。「不然就是我幫妳多少出一點。」

　　「我沒那麼窮啦，還有一個零！」我立刻出聲抗議道，晁璇可把我瞧扁了！

　　「哦？」晁璇的表情顯得訝異，就知道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以前那個瘋狂打工的我；不過當時的我絕對想不到，我現在能有這樣的存款。

　　「就……押對了幾支股王，還有跟著餐廳老闆追對了期貨。」我照實說了。雖然以前我常說晁璇的賺錢方式太過投機，太靠運氣，到頭來我還是用了相同的方法才累積到現在的存款；那時候的晁璇真的很厲害，在投機能造就的高利潤利誘之下，還能冷靜地分析而不被沖昏了頭，實在不像是一個大一學生的表現。

　　記得第一次跟老闆追對葡萄酒期貨時，我真的有想把大部份的金錢投下去的衝動。

　　「那就好辦多了。」晁璇點了點頭。

　　「那就麻煩你囉！」

　　「不麻煩。」晁璇揮手笑道。

　　談笑間，我們不知不覺淨空了桌上的碗盤，我看準時機，搶在晁璇之前站起：「該給我付了！」

　　「喂！」晁璇當然要反對，但還來不及站起就被我硬按下來。

　　「應該的。」我淡淡丟下一句，便付帳去了。

　　「走吧！」回頭，晁璇便領著我回去路口，要去吃蝦卷及蚵卷；這時總算人是少一點，有位子可坐。

　　「今天的蝦子很甜呢！」晁璇邊吃邊點頭。

　　「很新鮮呢！」的確是新鮮的蝦子才會有這樣的甜味，產地特有。

　　飽餐後，我們便回下榻的飯店。一到房間，我一見到大床就忍不住先躺了上去，連靴子都忘了脫；而晁璇則是坐到另一張小床上去。

　　「妳先洗吧！」晁璇催促著我去洗澡，跟著指了指電視。「我想先看一下電視。」

　　我看晁璇已拿過搖控器開始漫無目的地選台，便坐起身來脫下靴子褲襪，跟著從行囊中拿出換洗衣物，往浴室裡去。

　　今天在潟湖待了一下午，身上沾了不少塵土，我才輕輕一搓，手臂上便搓下不少污垢，真得好好洗一洗；還好沒嘴硬說要睡車上，我還是不希望自己太邋遢。

　　泡了會兒熱水，舒緩今天開一天車的疲累，我這才擦乾身體，套上T-Shirt 出浴室；只見晁璇正盯著電視螢幕裡那完全沒有內容可言的新聞節目。我像搔頭似的用大毛巾擦著頭髮，同時對晁璇說：「可以換你囉！」

　　晁璇一轉過頭來，眉毛就緊皺了起來：「怎麼還是不好好愛護自己的頭髮呢？」才說完，晁璇已經走了過來，柔聲說著那套我好幾年沒聽到的說辭：「像妳頭髮那麼長那麼健康，烏黑亮麗，一定是命很好的女生；而且頭髮是女生很重要的衣服，尤其像妳本來就這麼漂亮的女生，頭髮也得好好照顧才行。來，坐下來，我幫妳！」

　　晁璇搭著我的腰，把我輕推到梳妝台前，我也就乖乖坐下，任由他拿起吹風機及梳子仔細整理我的頭髮；回想起來，好幾年都沒有男人對我這麼貼心了呢！從前跟晁璇交往時，他總是用行動來表達感情，總是記得我的喜好，總是知道我想要什麼，甚至比我還愛護我自己；可惜一點就是少之又少的甜言蜜語，甚至更多的是吐槽，甚至是冷言冷語的諷刺；不過我是很清楚，晁璇寧願把心思花在那些實際些的貼心行為，縱使我當下不一定察覺得到。

　　出國那幾年，和晁璇分開後，我才注意到晁璇從前替我把生活打點得多好；多少次深夜歸來時，冬天有熱騰騰的鹹粥或湯麵，夏天有冰涼的水果或退火的青草茶；多少次洗完澡後我懶得整理頭髮，都是晁璇看不下去替我整理的；這些都是他的貼心，他的愛意。

　　那時突然變了只剩自己一個人，很不習慣，夜裡孤獨寂寞一下子湧上來，只好躲在被窩裡掉眼淚。

　　雖然從我回國後，才相處一天多，我倒開始想問自己：是否能再愛上這個男人一回？

　　原先，我是打算這次回來是開店的事優先，但沒想到晁璇的種種作為，再度激起我心頭的漣漪；我原以為幾年下來，早該淡了，可我想漏了一件事，也是我再清楚不過的事：如果要遺忘一份愛情，晁璇他保證會用上一輩子。

　　轉念一想，如果不妨礙開店，再和晁璇在一起又何妨？況且，他是目前唯一清楚知道我的過去，卻還願意接受我的男人；回想起那回在國外挺不愉快的交往經驗，我不得不承認晁璇有多好。那回，本來以為談得來的對象，加上都是同鄉流落異地，份外有親切感，但我一提及家庭的狀況，對方便顯得有些退怯；我也就沒打算再多透露自己的過去了，若僅父親外遇這等事就接受不了，那麼得知了我過去為了還債的荒謬作為，肯定會用異樣眼光瞧我吧！

　　鏡中映出晁璇認真的神情，雖然他是認真地盯著我的頭髮瞧，但我確實地感受到了他呵護我的心意，這一切就跟從前一樣。

　　「謝謝你！該換你洗了吧！」我看晁璇終於替我整理好頭髮，其實大約五分鐘前我早就滿意了，但晁璇還是仔細地整理。

　　「好啦！」晁璇前看看後看看，再確定了一回，這才放下吹風機及梳子，回頭拿換洗衣物。「早點睡，咱們明天凌晨來去吃現宰的牛肉，保證比今晚的還棒！」

　　「真的？」我聽到美食，眼睛亮了起來。

　　「Sure！」